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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上個禮拜五、六兩天(二月 2、3 兩日),我家老二參加升大學的「高中學力測驗」,我到考場陪考,隨身帶了之前幾天,在牯嶺街上一家專賣簡體書的書店買的《紅樓夢懸案解讀》(胡邦煒著。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二版),用以排遣時間。第二天中午讀到「大觀園究竟在哪裏」那節(p 148),開頭第一句便是「“劉姥姥進大觀園”已經成為人人皆知的口頭禪了」,不由得想起二十年前要赴美留學時,早我八年先到美國的同學就是用這句話對我致歡迎詞的。一時心血來潮,便打開手提電腦,在家長休息區的教室內,一邊回想往事,一邊寫了開頭的幾段。回家後又補上一些,當晚便 po 到部落格上,然後就記憶所及,列下幾條大綱,待週末有空時再陸續邊寫邊 po。

Rutgers Food Science 的研究生來自世界各洲,就我讀書那三年所見,亞洲的有台灣、中國、印度、南韓、日本等;歐洲有西德(那時兩德尚未統一)、希臘;非洲有奈及利亞;美洲有波多黎各、智利等。印度留學生講英語聽起來像在唱歌一樣,很有趣。有人說,印度學生英文程度較高,因為英文是他們的官方語言。其實也不盡然。我們實驗室有位印度來的 post Doc.(博士後研究助理),有一次一位留學生問他:「“HPLC column”(高效液相層析管柱)前面的不定冠詞要用 a 還是 an?」他說要用 a,說“H” 是子音字母。我說不對,要用 an,因為這裏的 H 讀做「eitch」所發出來的第一個音是母音。他還一直堅持,我覺得多說無益,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就讓他去吧。

和我同一學期到 Rutgers Food Science 的一位波多黎各女生,是康乃爾大學食品科學系大學部第一名畢業的,Rutgers 給她全額獎學金(學雜費和每月的生活費)。康乃爾是長春籐名校之一,我很好奇的問她在康乃爾讀大學部的情況,她說功課壓力非常重,幾乎每天都要考試,教授教到哪裏,下一堂課隨時可能就考到哪裏,大考小考,永遠考不完。我說,這樣很像我們台灣的高中,我們是在初、高中時考個沒完,上大學後就完全看自己了。及至第三年(1989 年)秋天,我和 Greg 看了《Dead Poets Society》那部電影(台譯《春風化雨》),才發現原來美國的明星高中(志在讓學生進哈佛、耶魯等長春籐大學的高中),學校和家長給學生的課業壓力遠遠超過台灣的建中、北一女和其他明星私立高中。因此,千萬別被誤導了,以為在美國讀高中很輕鬆──那只是一般公立高中的情形──想讀一流大學的高中生,必須拼得比台灣、日本還兇才進得了那道窄門。

言歸正傳。Rutgers Food Science 的研究生,必須在兩年內通過包括生物、化學及工程三大領域的 Comprehensive Exam(相當於研究生的學力測驗。因為美國的研究所招生是用申請入學的,不像我們台灣要先通過類似聯考的筆試,所以美國的研究所在新生入學後,都會要求他們通過這種全面性的學力測驗)。博士班研究生,還必須在提出 proposal(博士論文計畫書)之前,先通過 Ph. D. Qualifying Exam(博士生資格考)。因為我打算在三年內畢業回國,所以在第一年的下學期就報名參加了 Comprehensive Exam。考完後大約一個禮拜,一天上午,指導教授 Dr. Rosen 笑逐顏開的走進實驗室,對正在做實驗的研究生和研究助理們高聲說,他有個好消息要告訴大家:Chao-Hong(Dr. Rosen 一向這樣叫我,表示親切;其他外國人我為省他們麻煩,都請他們叫我 Liu)的 Comprehensive Exam 考出完美的(perfect)成績,三個領域的教授都找不出一點小錯誤,是他在 Rutgers 執教這麼多年來,僅見的 All-Time Champion! 我想,大概是我讓老闆大大的有面子,所以他才這麼高興。Greg 和 Linda 聽到 Dr. Rosen 的宣布,也高興的不停的說「Wow~ Wow~」的走過來擁抱我,向我道賀。

Linda 是個很可愛的美國女孩子,長得很像電影 E.T. 裏的那個小女生,逢人臉上總是掛著甜美的笑容。她到第二年才修希臘裔教授開的食品工程學,幾乎每次下課休息時,就會上三樓到我的小實驗室來找我,問上一堂課教授講的某幾個計算公式是怎麼導出來的。有一次她習題不會做,跑來問我,我就一步步的教她:先把題目中所有的數據逐一列出來,並統一化成國際標準單位,然後再一個個的代進公式,逐步的計算,這樣算出來的答案就對了;單位若不統一,代進去算出來就錯了。然後她就在我面前,重新一步步的把那題算出來,然後高高興興的向我道謝離去。第二個禮拜上食品工程課,第一堂下課休息時,她一臉憂慮的跑來找我,說教授公布的答案和她算的不一樣,邊說邊把之前的演算過程攤開來給我看,說她不曉得哪裏錯了。我告訴她說:「相信我,你那天算的完全正確。你現在就到教授的辦公室去,拿這個演算過程給他看,告訴他你不曉得哪裏錯了,請他幫你看一遍。」第二堂下課時,Linda 興高采烈的跳進我的小實驗室來,說:「Liu! 剛才上課時,教授一進教室,就立刻宣布他的答案錯了,說“Linda is right.” 我好高興,真的好謝謝你。」
第二年 Dr. Rosen 又收了一個美國小男生,說這是他的關門弟子了。這個小男生名叫 Kurt,是個左撇子,第一天進實驗室就在他的座位上擺了一個逆時針方向的時鐘,說是在左撇子用品專賣店買的。從此,Greg、Kurt 和我三人幾乎形影不離,中午吃飯在一起,吃過飯後就一起在校園裏踏青,然後再回實驗室做實驗。有一次我們走到畜牧系的牧場,趴在柵欄外觀看裏頭的牛、羊、馬、……等。我一時調皮性起,就指著羊群問他們兩個說:「你們知道為甚麼母羊和公羊一樣都長鬍子嗎?」他們兩個人說:「mm,沒想過,為甚麼呢?」

我小時候曾聽媽媽講過一個“故事”,說朱洪武(即明太祖朱元璋,民間傳說裏說他是真命天子,說甚麼,甚麼就成了)在逃元兵追殺時,有一次逃到山上,看到一個小孩看守著一大群山羊,朱洪武就蹲身躲到羊群之中。元兵追到山上來,找不到朱洪武,一氣之下,就把整群羊的頭都給砍了。元兵退去後,看羊的孩子就哭著要朱洪武賠他的羊。朱洪武就對小孩說,沒關係,我幫你把頭接上去就好了。於是就把地上的羊頭一個個撿起來,接到羊脖子上,所有的羊就全都活過來了。朱洪武在接羊頭時,倉促間根本無從分清楚哪個頭是哪隻羊的,只是隨手撿起來便往就近的羊身上接,因此有些公羊頭接到母羊的身上,有些母羊頭則接到公羊的身上,從此公羊和母羊就都長鬍子了。老美又不認識朱洪武是誰,講給他們聽,他們一定聽不懂我在說甚麼。於是我就說:「大衛王在逃掃羅的軍兵追殺時,……。」把接羊頭的人說成是大衛王。他們兩個聽了都覺得這樣的傳說好有趣。因此,將來要是有一天,西方的童話故事裏出現大衛王接羊頭,因此公羊和母羊都長鬍子,那就是從我開始傳講出去的。

Rutgers Food Science 研究所絕大部分的重要課程都排在晚上,一方面讓研究生白天可以全時間不中斷的做實驗,一方面也方便企業界的人士選課。我在 Rutgers 三年,週一到週五每天和 Greg 上午八點左右到實驗室,下午六點左右離開,除了第一年有一兩堂白天的課,必須離開實驗室外,絕大部分的時間就像上班一樣,每天按部就班的做實驗,從沒有“加班”到半夜過。一方面我沒有車子,無法夜間到實驗室加班,另方面,我認為晚上加班做實驗到半夜,第二天就會晚晚的才進實驗室,加起來的效果不會比定時上下班來得好。我和 Greg 做的是同一個計畫的兩個分支,因此我們兩人經常黏在一起。常常邊做實驗邊聊天說笑,有時也唱唱歌。我從高一(1970 年,15 歲)起聽美國流行歌曲,幾乎每一首排行榜上動聽的歌曲都會唱,一直到大學畢業後,迪斯可風盛行,聽不慣了,才不再聽。因此,肚子裏累積的美國流行歌曲不下數百首,Greg 和 Kurt 都好驚訝我的美國流行歌曲蘊藏量竟然比他們還豐富。Greg 也愛唱歌,Kurt 比較沒有興趣。做實驗時,通常是我先唱,Greg 跟著和。Greg 說,我講話時,聽得出是外國人講英語,但聽我唱歌,完全聽不出是外國人在唱英語歌。我問說,這算是一種恭維嗎?他說,當然是。

有一次 Greg 邀我去他家,正好他太太也邀了一位女性朋友到他家。Greg 幫我們介紹,他太太的朋友名字叫做 Mary Lou。我當場就唱了CCR(Creedence Clearwater Revival)的《Hello Mary Lou》那首歌的第一段:“Hello, Mary Lou, goodbye heart/Sweet Mary Lou, I'm so in love with you/I knew, Mary Lou, we'd never part/So hello, Mary Lou, goodbye heart.” 他們三個聽了都笑了出來,說我怎麼連這首歌也會唱。

和我們實驗室同一樓層的,有位教乳製品加工的教授,Dr. Klyne(看樣子頂多才五十出頭),常聽到我和 Greg 邊做實驗邊唱歌,有一天就找 Greg 和我說,希望邀我們兩人參加他們社區的 Barbershop Quartet。我搞不懂甚麼是“理髮廳四重唱”,Greg 告訴我說,就是無伴奏的男聲四部合唱。經 Dr. Klyne 力邀了幾次之後,某一個禮拜六下午,Greg 就照著 Dr. Klyne 畫的示意圖,開車載我一起造訪 Dr. Klyne 家,然後 Dr. Klyne 就帶著我們和社區裏的男聲合唱社團的成員見面。這個社團的男士們看到 Dr. Klyne 都直呼其名 Dick,Dr. Klyne 也絲毫沒有大學教授的架子。有一兩位大概是比較新進的團員,還是因為他向他們介紹 Greg 和我是 Rutgers Food Science 的研究生,才知道 Dr. Klyne 是教授。那天我們合唱了幾首我現在已經忘了的歌曲。禮拜一我們在做實驗時,Dr. Klyne 特地過來問 Greg 和我「前天玩得盡興否?歡迎你們隨時再來一起唱歌。」

Dr. Klyne 是 Rutgers 出了名的 Mr. Ice-Cream,是乳品專家。我在 Rutgers 期間,海洋大學的孫寶年院長(也是 Rutgers Food Science 的學長)和農委會食品加工科的張永欣科長曾經來 Rutgers 與 Dr. Klyne 洽談赴台灣辦研討會,指導乳品加工業者做 yogurt。Dr. Klyne 從台灣回到美國後,對我說,他在台北真正開了眼界。他說:「我們在美國開車是 defensively,而台北人開車則是那麼的 offensively,我在台北那幾天光坐車就會怕,更別說開車了。」過幾天,他特地把他發表在期刊上的論文抽印本找出來,寫上 “To Chao-Hong, with my compliments, Richard Klyne” 送給我做紀念。我在 Rutgers 的第三年,有一天,突然聽美國同學聽說 Dr. Klyne 死了(嚇了我一跳),說那天上午他太太才過世,當天晚上他也死了。我聽了心裏好難過。幾位美國同學說,他一定非常愛他的太太,太想念他太太了,所以當天晚上就心臟病發死了。

(續四 https://liuchngmvs.pixnet.net/blog/post/46511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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